在威尼斯,假面是融入生活的,就如同在威尼斯城中过桥,像是换景,又像是第一幕到第二幕的铺陈,每一个角色就是在过桥之际转换,从一个场景到另一个场景,从一个现实跨越到另一个现实。
“古时治疗黑死病的医生Medico Della Peste戴着如巨鸟般的假面,架着一副金边眼镜和衔满药草的鸟嘴,身穿泡过蜡的亚麻或帆布衫,左手正持着木棍掀开黑死病患的被单与衣物。”每年的二月,威尼斯街头总会上演这一幕,尽管没有人知道Della Peste医生的由来,但30多年来,带着假面的他毫无疑问地已经成了城中名角,也正是他,一次又一次地拉开了“威尼斯狂欢节”的序幕。
假面 岂可轻易摘下
这是一场不散的夜宴!威尼斯,人人都在演戏,每人都扮演一个角色,而这角色又随时都会变化,就像威尼斯蜿蜒的河、数不清的桥和灵动的水。
尽管城中假面之风起源很早,但可以查证的有关“威尼斯假面”的最古老的文件却是在公元1268年。早年的威尼斯,生活是离不开假面的,一年之中从10月5日起到第二年的6月10止——长达8个月的时间里几乎是假面不离身,不论工作生活,不论男女,只要外出,必定戴上假面,披上斗篷。久而久之,假面陡然成为避债的赌徒和行乞街头的落难贵族的不二法宝,或许是过度的男扮女装有损风化,或许是戴着假面进入教堂有损教会的尊严,1268年5月2日,威尼斯官方颁布了关于“禁止穿戴假面”的法律文件。随后的数十年,禁令逐步扩大,包括禁止男人打扮成女性的样子进入女修道院,不准身着不雅服装进入教堂……然而,威尼斯人的假面情结实在难以割舍,直到1603年,假面客们还在努力地试图恢复有关假面的道德法令。1608在8月13日,政府不得不再次颁布法令,宣布假面已严重威胁共和国。“为了避免这种不道德行为的可怕后果,每一个公民、贵族和外国人,除非特定节日,不得戴假面或口罩。”政府宣言的措辞口吻斩钉截铁。不过即使如此,身着斗篷,头戴假面的“假面客”依然大摇大摆穿梭于威尼斯的街头巷尾,或是为了密会情人,或是为了躲避仇家的追杀。无论如何,16世纪的威尼斯,假面仍然横行。
海上霸权年代过后的威尼斯显得有些孤单,也有些与世隔绝,慵懒而迷惘,颓废与华丽并存,冗长的戏剧与假面舞会麻痹着几乎所有威尼斯人的生活。假面狂欢的时刻,让这个岛屿似乎在毫不费力地完成着其他国家要通过革命才能实现的社会大融合,也只有这一刻,这个孤独的岛屿才能称之为共和国!人们因假面而尽情享乐,因假面而规避了社会地位、矛盾, 因假面而变得平等和不分贵贱, 假面之后的人们热情地彼此问候:“Hello,Mr.Mask!”或“Hello,Mrs.Mask!”社会差异被消除,年龄差异被消除,老人变年轻,年轻人老成持重,男人变成女人,女人变成男人,小人物借助假面代表的权威把自己装扮成大人物,富人变成了穷人,穷人成了富人……18世纪中期,带着假面的社会风气也由此发展达到了顶峰 。
1797年,拿破仑的部队南下攻破威尼斯共和国,威尼斯城邦没落,丧国的气氛中,假面狂欢节再也不能继续,而残喘多世纪的假面客悄然散去,威尼斯人的假面生活随着威尼斯共和国的终结亦嘎然而止。直到1978年,出于对艺术的狂热追求,一群美术学院毕业的学生在威尼斯开设了一家现代假面商店,刹那间,销声匿迹的假面一触即燃,于是,在宫殿回廊上沉睡了近两个世纪的威尼斯假面开始大放异彩,假面狂欢再次愈演愈烈。
华丽多变的假面,没有美丑,没有富贵与贫贱,因为假面能让人更好地自由呼吸,而这种呼吸是亚得里亚式的。
面具后的眼睛
华丽多变的假面,没有美丑,没有富贵与贫贱,因为假面能让人更好地自由呼吸,而这种呼吸是亚得里亚式的。一张张美丽动人的假面,是否扣动了你的心弦?假面后的眼睛,到底想告诉你什么?
威尼斯的初春,阳光毫不吝啬,温暖而透彻。“映照在运河上的阳光反射,透过窗户落在天花板上,再从天花板落在花瓶上,又从花瓶反射到玻璃或银碗上。哪一个是真正的阳光,哪一个是真正的反射?”正如这一季蜂拥而至的游行队伍中的假面,每一张脸都不一样, 半脸的“Bauta”或者覆有面纱的Moretta,经典的Pulcinella或者高雅的Dama……
历经几个世纪的浮华,威尼斯假面的面相已相当繁杂,除去13世纪前期已发展成熟的、遮住半脸的白色传统假面,以及16世纪后半叶诞生的刻画人物的性格特质、种族传统、代表意大利各个城市行业特征的以浪子夏力(Harlequin)和小丑皮洛(Pierrot)形象为代表的即兴欧洲舞台剧假面之外,一系列现代、幻想型假面亦异彩纷呈。然而,任凭光阴荏苒,夸张、华丽、戏剧化依旧是缤纷多彩的威尼斯假面的共性;工艺精湛程度、装饰物的复杂、别致贵重依然是衡量假面价格的不变元素。
无论多么华丽、诡魅,或者让人屏息凝气的假面,其制作过程都离不开“构图、铸模、模制、着色”这四个步骤。“纸、黏土、石膏、胶水”永远是制作传统假面的基本材料,当然,娴熟的铸模技术亦必不可少。技师在纸上勾勒出心仪的面相并刻出必要的测量标记之后开始铸模。模子分为阴、阳两层,阳模由黏土按照纸上勾画的图形结构雕刻成型并风干;阴模的主要材料是石膏,工艺相对复杂,制作通常分两步,首先用稀释的石膏在已经干燥的阳模上进行第一次浇灌,微干后再调制出浓度更大的石膏做二次灌注,此时,有经验的技师通常会准备一些剪成块的麻布用与石膏混合以增加厚度和强度。石膏硬化后,小心地取出阳模黏土,对阴模的白色石膏喷水并放在有阳光的地方再次风干。待到阴阳模干燥成型就正式制作假面。淡蓝色的意大利特种纸经过浆状混凝处理后加入添加剂进行模制、烘烤,伴随着纸浆的凝固,假面慢慢成型,再经过凡士林、脱模剂或者煮沸的肥皂使其与阴模分离、冷却,一个原始的素色半成品假面得以完成。最后,经过画家们用金箔、银箔、毛皮、丝绒、宝石、锦缎对假面进行装点润色,完整的假面即可出炉!着色是所有步骤中最耗时费力的环节,但是时至今日,机械化的高效无法取代威尼斯人的偏执,他们宁愿一笔一画地为假面着色,也许,挥洒创意的每一笔似乎都融入着水都的迷离情怀。
如同世界上难以觅到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威尼斯的市面上亦很难找出两个一模一样的手工假面。纵然今天的叹息桥上再不会听到不舍的叹息,却亦能清楚地看得见一家又一家精致的假面手工艺店。店外,密密麻麻的假面活生生的布满了墙壁,或张着嘴、或空着眼,仿佛只要戴上就会被他的灵魂所吸引、所控制,好似穿上了无法停止的红舞鞋。店内,拷贝般的坐着俨然专心作画的一个个画家,作画的时候,他们无声、无语,或许,无数浮华的假面之后,有的只是无尽创作的孤独。
狂欢中找到灵魂出口
金色眼睛,蓝色的腿,是伯爵亦是乞丐,是农夫亦是王子,是上流社会的贵族亦是风流倜傥的海盗,多变的假面,隐藏的脸孔,让人实在难以寻觅,却总有一张脸在追逐,所有人都在等,又都等不到……
威尼斯的古画中,随处可见威尼斯人带着假面全城舞动的场景,其实,假面与狂欢并非孪生,只是假面盛行之后,狂欢节演变成了假面狂欢节,并成为威尼斯人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作为一年一度最盛大的庆典,每年2、3月间的威尼斯“假面狂欢嘉年华”(VenetianCarnival)已与巴西里约狂欢节及法国尼斯狂欢节并称为“世界三大狂欢节”,虽然不少人认为:近30年来的威尼斯假面狂欢节已逐渐演变成了一场城市旅游推广的表演,根本难以寻到它曾经的面目,更不可与过去长达两个月的狂欢同日而语,但无数的派对、无数的假面、无数的美食,尽情的疯狂玩乐,对许多人来说,仍然是一次难忘的人生体验,每年数十万准时抵达的不同肤色的游客就是最好佐证。
十多天的假面巡游舞会,昼夜不停的烟花汇演,圣马可广场放飞的白鸽和腾飞的彩色气球一次次地向世界宣告假面狂欢节的浓重。最精彩的巡游活动是在狂欢节的第一个星期天,广场、街道及运河上到处都充满着佩戴各式假面舞动的人群,踩着高跷的假面人跨越大运河在街上到处追逐,七彩缤纷的假面见于街头巷尾的任何角落。油炸狂欢Fritelle面包绝不能错过─所有的甜点店会烘制出这种道地的狂欢节甜点:有炸成道地威尼斯口味、金黄色的脆皮,也有加了可可粉呈巧克力色的脆皮。酥脆的Fritelle,香醇的美酒,饮酒狂欢的人们随着庭院播放的巴洛克乐曲起舞,大街小巷中匆忙来去的人群,相互亲吻,不断大叫bellissimo……最后一天,沉浸在欢腾中的威尼斯狂欢节,在大运河出海口释放出的璀璨的烟火中华美落幕。
多彩的假面,在威尼斯年复一年演着一出又一出没有剧本的咏叹调。假面掩蔽之下,威严的律令法规在狂欢劲舞中黯然失色,道德与伦理在血脉贲张中悄然引退;贫富的差异、社会的等级、阶级的鸿沟被千千万万张假面一一填平;一切怪诞都变得正常,一切放纵都显得合理。没有人知道如花的假面背后,究竟是一个鹤发的老妇抑或一个七尺男儿!更不知道究竟哪里才是灵魂真正的出口。
“假面与迷离之城威尼斯,狭街窄巷形成一座巨大的迷宫,让人目眩神迷,也更加深其神秘感。在扣人心弦和费心猜疑之中,在悠远和凋零的不稳定平衡中,耽溺狂欢中的威尼斯,一切都显得摇摇欲坠。” 假面掩盖了一切,有的只是迷离动人的梦境。